第38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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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7章
第387章
十三阿哥语带讥刺, 年羹尧哪里听不出来。可是他确实是不了解年熙的近况。
年富那日将年熙气到吐血, 抛下兄长, 任其自身自灭, 转身便走了, 也未向年羹尧提起此事。直到后来年熙一连数日未归家, 年富才慌了神, 暗中提醒年羹尧,说起过两日入宫看贵妃时还要带着年熙。
年羹尧这才想起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子了,当即赶去年遐龄处, 听说的便是年熙“暂住”别处,已经好几日没有回过家。年富这才慌了,将那日与年熙争吵的情形和盘托出, 惹来年羹尧大怒, 抄起棍棒要暴揍一顿年富,被年富之母拦住了。
当务之急是找到年熙, 年羹尧当即带了年富到景山官学去询问, 得知当日年熙吐血, 是石喻将他背出去的。之后年熙告了病假, 至今还未来销假。年羹尧无奈, 他在景山官学没有见到石喻, 只能来南书房寻石咏,正咄咄逼人之际,十三阿哥出面, 接住了年羹尧的话。
“亮工啊!”十三阿哥对年羹尧显得一派亲热, 伸手去挽住了年羹尧的胳膊,笑着道,“令郎年熙什么都好,才学品行都是没的说……可惜就是身子骨弱了些。不若我荐两个妥当的大夫给令郎调理调理身子?”
年羹尧除了赔笑,还能多说什么?
倒是年富在年羹尧身后又嘟哝了那三个字:“痨病鬼……”
前头年羹尧登时大声咳嗽起来,年富心里有鬼,瞥眼看向身边的石咏,见这一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,眼神颇冷。年富知道不对,只能耷拉着脑袋紧跟着父亲。
没多时,年大将军长子住在怡亲王府上的消息传了出来。人们都叹这年羹尧如今真是一门富贵,妹妹是贵妃,膝下所出的皇子是当今最疼爱的小皇子;如今长子也为怡亲王器重,据说怡亲王有意将年熙招为女婿。
旁人热烈八卦的时候,都忘了怡亲王膝下的大格格如今才九岁,如今已经送入宫中,封了和硕公主,由皇后亲自抚养。
养心殿里,年羹尧却顾不上外头是怎么传的,他眼下正面临雍正温和的询问——这时他才想起,年熙并不只是个母族不盛的长子,年熙最大的靠山,其实是他的姑母与姑父。自己早年将年熙送入京中,寄养在雍亲王府上,雍正与年妃其实都是将这个孩子当亲儿子一样看大的。
此刻雍正便是当着年羹尧、隆科多、怡亲王、庄亲王等几名重臣的面儿,提起了年熙。
“老十三与年熙这孩子一见如故,非要抢过去让与弘暾弘晈他们几个一道住着,好让哥儿几个沾点儿年熙的书卷气。朕看着也是眼热啊,要不,朕与老十三商量商量,让年熙住到乾西二所,也让弘历他们几个小的见见什么才是人物风流?”
雍正这话是调侃,可是言语中的亲切维护之意一览无遗。年羹尧背后微汗,迟迟疑疑地道:“犬子自幼体弱,如今又是疾病缠身,恐不适宜侍奉几位皇子阿哥……”
听见年羹尧说这话,雍正的脸色就微微沉了沉。年熙的身体情形已经得太医诊断,报到雍正处,此外粘杆处有那许多眼线,自然知道年羹尧幼子年富口中成天一口一个“痨病鬼”地叫着。
这位皇帝兼姑父面上的笑容顿时散了些,垂了垂眸,又抬眼盯着年羹尧,问:“听说亮工曾经算过年熙的八字,说是你们父子二人八字相克,对你不利,对年熙更不利?”
年羹尧没有迟疑地应了:“是,这正是臣多年来没有将年熙带在身边的原因,臣自己绝没什么,只是怕耽误了年熙……”
这话冠冕堂皇,听起来是一片父爱,同时也解释了这么多年疏远年熙的原因。偏生座上那位皇帝,是个真眼里容不得沙子的。年羹尧巧言令色他哪里看不出?
于是雍正盯着年羹尧看了一阵,淡淡地道:“年熙那孩子身子骨如此单薄虚弱,朕也担心的很,生怕你们父子八字相克,误了你或是碍了年熙都不好。这样吧,不如朕做主,将年熙过继给隆科多,亮工觉得如何?”
此刻养心殿中,除了皇帝本人以外,就只有年、佟、怡亲王、庄亲王,外加一个李德全。余人听了莫不大惊,连年羹尧都懵了——
可是听了这话,年羹尧莫名又有些放松,如果将年熙过继出去,他自己的家宅就此安宁了,继妻不会再在自己耳边唠叨,没有爵位的小儿子也又机会蒙恩承袭爵位。而年熙那个孩子,与自己从来都不亲,从小都不亲……
年羹尧直愣在当地,微张着口,在与年熙的父子亲情与家宅和睦、满足幼子之间摇摆了一番,终于开口道:“皇上圣明,有皇上做主,有隆科多大人福泽庇佑,年熙夫复何求?”
就在这一刻,听见年羹尧谢恩的这一刻,雍正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忽然往下一沉。
他头回与年羹尧产生巨大的分歧,产生如此巨大的不认同。
他非常了解年羹尧,毕竟年羹尧是潜邸旧臣,他了解年羹尧的每一分性情,做事的每一种手段,知道他会去算计这个算计那个——可那又如何,每一个在官场上屹立不倒的宠臣都会算计。
前些日子的西北大捷给了雍正脸面、自信、和在宗室与群臣面前站稳脚跟的资本,因此雍正便想用一切他能给的,来回报这个有能力、有才干的臣子。近几日针对年羹尧一路进京的种种不平一直在雍正耳边萦绕:扎萨克郡王额附阿宝跪、直隶总督李唯钧跪、陕西巡抚范时捷跪,郊迎的一二品大员全都跪……
可那又如何?年羹尧的脸面,是雍正给的。甚至雍正能够看得出有些人想要刻意“捧杀”年羹尧。越是这样,他就越是要护着此人,他要的是君臣知遇的典范,他要的是无条件相信一个人,并且就这样信下去。
然而,就在他这般信任年羹尧,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着年羹尧这份骄傲心性的时候,他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答案——
好,请将臣的嫡长子过继给他人吧!
这个儿子,留在臣名下,对他不好,对臣也不好!
雍正一时耳中嗡嗡嗡的,竟没有反应过来年羹尧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。他一时想起了自己的嫡长子弘晖,如果弘晖还在,他必当爱如珍宝,无论弘晖成器还是不成器,弘晖都是自己的儿子,他愿意好好看着他长大——
这样冷情冷心的年羹尧,真的,能担得起自己的信任吗?
雍正面色如常,背在身后的双手竟然微微发抖。他尚且没有意识到,这就是他与年羹尧这一段君臣情谊的分水岭,自此以后,他不得不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年羹尧此人,看待这年羹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……
这时候隆科多上前谢恩,这一位显然也是被雍正一记突然起来的冷拳给打懵了,哆哆嗦嗦地不知该说些什么,半晌才开口道:“臣谢主隆恩——”
谁也没想到,雍正这像是玩笑一般说出来的安排,就成了金口玉言,隆科多与年羹尧都接受了,便成了定局。
“臣以前算过命,算出来说臣命里应有三子,果然应验在今日。”隆科多看似欢欣鼓舞地道,“臣多谢皇上成全!”
隆科多膝下两子,先室所出的嫡长子岳兴阿,李四儿所出的次子玉柱,再加上年熙,父子刚好凑够一桌麻将。
雍正觉得自己心中无声无息地叹出一声,随即敛了眼神,点点头道:“等朕明儿个下旨,你们两家便找个机会,将此事办了吧!”
“啥?”石咏听说这个,眼都直了。
告诉他这消息的,正是怡亲王与庄亲王这兄弟俩。
十六阿哥嘴最快,开口就说:“是呀,爷在养心殿里,也一样听傻了,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……”
旁边十三阿哥轻轻叹出一口气,道:“年羹尧不该一口答应的。”
只有他一人注意到当时雍正脸色与眼神都变了,显然是对年羹尧的这种妥协无法接受。
“许是年羹尧觉得皇上说的就是金口玉言,不应反对。而且皇上好心替他厘清家事,隆科多又在座,便不好意思抗旨。”十六阿哥替年羹尧找补。
十三阿哥却“嗤”的一声笑,道:“他会怕抗旨?”
十六阿哥无语,心想也是。如今有更多的消息从西北传了过来,说是年羹尧赠送给属下官员物件时,竟然令其向北叩头谢恩,着实是将自己当土皇帝了;又说是雍正的恩旨送到西宁时,年羹尧根本就没有三跪九叩地接旨,直接将“宣读晓谕”这个环节给免了。这样的人,会怕当面说个“不”字?
石咏却说:“把年大公子过继出去是件好事!年家家宅和睦,年大公子也不用受气,没啥不好,可为啥要过继给隆科多大人那?”
十三与十六:……
石咏的想法很简单,年熙早就该过继了,省得成日价受年富那等无知小儿的闲气。可为啥要过继给隆科多?这不是才从年家的火坑里出来,转脸又往佟家的火坑里掉么?
年羹尧与隆科多,可是一个都没有摊上好下场啊!
十六阿哥玩笑:“那你说,应当过继给谁?”
石咏当即道:“前任内务府总管年希尧大人啊!年希尧大人膝下无子,年熙过继过去,正好替年希尧大人继承香火。”
他对年希尧印象深刻,不仅仅是因为年希尧曾经将他的画贬得一千不值,更是因为年希尧与唐英一样,也是赫赫有名的督陶官,景德镇出产的御窑瓷器,曾经一度被称为“年窑”。而且年希尧确实膝下无子,唯有一名养女,是嫁了给唐英的。
十六阿哥目瞪口呆,伸手狠狠在脑袋上拍一记,道:“是我犯蠢了,怎么竟没想到他?”
十三阿哥听说,立即起身,道:“我寻皇上去!”
十六阿哥赶紧拦:“十三阿哥,算了,皇上金口玉言,这……说出来的话,又焉能反悔?”
十三阿哥道:“你不明白皇上的脾性,此刻是皇上的金口玉言要紧,还是年熙那孩子要紧?年熙外表看着安静,心思却重,听说被过继去佟家,不知会怎么想。他那单弱的身子……”
说着十三阿哥就出了屋子,只留下十六阿哥一个,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,盯着石咏。石咏冲他点点头,示意放心吧。
果然,两日之后,恩旨颁到年家,着年熙过继给伯父年希尧。年熙这时已经被十三阿哥送回年老爷子那里,接了旨,自此改称年羹尧为叔父,年夫人为婶娘。而年希尧在漕运总督任上,也上折子谢恩,从此认下了年熙作为嗣子。但毕竟年羹尧是过继嫡长子,消息一传出,朝中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。
说来也奇,年熙自此在年府,便与年富等人相安无事。年富再也不会无故向年熙恶语相加,相反,年斌年富这对亲兄弟交恶的时候反而多了起来。
而隆科多那里,也不晓得雍正是怎么安抚的,此后便也不提“命中有三子”的事儿了。
至此,石咏倒是意识到一点,雍正并不似他老爹一般好面子,这一位,说好听了是知错就改,说得不好听,就是出尔反尔还蛮快的。
等到年熙的事解决之后,石喻就不再去景山官学了,只在家中安心备考。石咏见他时常留心政务,便也会将朝中正在力推的几件新政与他说说,哥儿两个私下里讨论讨论新政的利弊之类。
石咏心想,侥幸没有与年家结下大梁子。岂料事情还未完,没过几日,顺天府尹贾雨村请他去顺天府坐坐,“喝喝茶”。
“茂行,我记得你是个摹写匿名信的高手,”贾雨村见到石咏,皮笑肉不笑地将一封顺天府收到的匿名举告信推到石咏手中,“不过呢,这一封,阁下看看就好,要再摹写了去,恐怕实在是不能够!”